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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金老師教我們的事

記者|鏡週刊

但人稱「金老師」的他講起話可真深沉,訪問時,一句話在嘴巴裡沈吟片刻,輕輕巧巧吐出來,大段大段的內容,緩緩的,慢慢的,週遭的空氣往下沉,一直沉,到底了,聆聽的人心也安穩了,那氣場如老僧說法,彷彿我們遞過去一本鬍鬚張滷肉飯的菜單,要他朗誦,毫無意義的廢話都會像菜根譚那樣充滿哲理。

金士傑給人一種智慧老人的形象,大概也不止我這樣認為。 37天後,他將在同一個場館,獲頒臺北戲劇獎戲劇男主角。昨天晚上,他大概是整場頒獎典禮被CUE最多次的人:紅毯主持人梁皓嵐說進劇場看的第一齣戲是他;主持人黃迪揚拿著他的輩份開玩笑:1986年,《暗戀桃花源》首演,他出生。《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2011年首演,最年輕入圍者萬鎮鈞才念小學;劉冠廷和施名帥頒發戲劇類男主角,一搭一唱好似對口相聲,一人說:「不如誰得獎,誰就當第二屆典禮主持人好了。」另一人說:「那一定是金老師了。」台下哄堂大笑,未料原來發話的人嘟噥一句:「萬一信封打開不是金老師怎麼辦?」兩人面面相覷,然後連忙下跪。拆開信封,裡面的名字真是金士傑,他上台致詞,謝謝工作人員,謝謝老婆小孩,聲音鏗鏘而有節奏,彷彿廟裡的一口鐘,在空氣中震動著,四下都安靜起來。

採訪這天,問他從小就這樣老氣橫秋嗎?「有一點吧。應該說,如果我從小孩子給人一種稱之為老靈魂的印象的話,那則是來自爸爸非常儒家,用這樣的方式來教導我們接人接物,而媽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我們吃飯、睡覺都要禱告,一家幾個兄弟姊妹從小被媽媽帶去教堂,聽了許多《聖經》故事,天使啊、魔鬼的故事。那是一個沒有電視機的年代,所以我就常常站在我們屏東鄉下那個日本房子的大院子,呆望天空,會去想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來這個世上是來做什麼的問題。」

金士傑的父親金英是空軍教官,他自幼與父母在屏東長大。不像臺北眷村擁擠而犬牙交錯,他說老家是有庭院有大樹的獨棟官舍,印象中,父親假日會騎單車載他去電影院,回程路上哼著京劇,童年回憶美好而幸福,但生命中有一個落淚經驗讓他永難忘懷:「我們三四個兄弟姊妹圍坐在榻榻米,聽爸爸講電影《苦兒流浪記》的劇情。爸爸講那個小孩子有多可憐,哇, 離開家,在外面吃苦,沒得吃,沒得睡,沒得喝,我聽著聽著,鼻子好酸,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但覺得現在不適合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就忍著忍著,突然間,哥哥指著我嚷起來『哭了,他在哭了』,我抹著淚,說『沒有,我才沒哭』,那一刻我才發現啊好奇怪啊,怎麼會在人前掉淚呢,這是不很失態了?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穿衣服,在別人面前站著那種感覺,哎呦怎麼會這樣子。」

擁有老靈魂的小孩子不是為了自己挨餓、跌倒而哭,而是有人受苦而哭,可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看哥哥考聯考,讀書讀到三更半夜,覺得那個日子過得太苦了,選擇了屏東農專畜牧科,畢業後去台南牧場養豬養牛,母牛難產了,他就會坐牛媽媽屁股後面,好整以暇一邊看書,一邊等接生。文藝青年始終覺得生活在他方,工作一年半後,覺得對父母有了交代,二話不說就上了臺北。

所以那時候就上來演舞台劇啦?「不,我要搞電影,我上臺北是來當黑澤明的。 那時候《新潮文庫》出了一本黑澤明講電影的書,他把電影方方面面解釋好仔細,講畫面構圖、講人物動作,哇,好吸引人、好偉大,看完我才懂,原來電影是全方面的藝術,原來電影語言背後藏了這麼多感情的奧秘,背後是創作者對人世間的思考,那時候,黑澤明三個字對我而言,幾乎可以跟宗教媲美了,它是一個幾乎你要為之生,為之死的名字, 它點燃了你的生命,你本來只是一個普通人,活在肉身當中,但你突然長了一個神仙的眼睛。」

1974年,沒看過黑澤明任何一部電影的文藝青年來到臺北,一方面在地毯店當打零工,一方面在臺映試片間,看伯格曼、看小津安二郎,當然也看黑澤明。

身旁友人覺得他寡言,但一張口講話又特別有意思,推薦他去基督教藝術團契演戲,他起先演個村民戊,未料存在感太強,導演又分派演個小官吏,演著演著,從龍套演成要角,演著演著,從舞台劇演到電影,他在王菊金的《六朝怪談》和丁善璽的軍教片擔綱演出,演著演著,他變成劇場負責人,1980年,他將耕莘實驗劇場改名為蘭陵劇坊。杜可風、李國修、李天柱、趙志強、游安順,年輕演員來來去去,就是一個時代的風起雲湧,1991年,蘭陵解散,解散的散,也是開枝散葉的散。李永豐的紙風車、劉靜敏(後改名劉若瑀)的優劇團、李國修的表演工作坊,台灣當代具有影響力的劇團,都是這些從蘭陵出身的學員開創。

蘭陵解散的原因是養不起這樣多人,「我在蘭陵的第一天,杜可風、劉靜敏,跟我差不多歲數。劇團也有剛從大學畢業沒幾年,快30歲的年輕人,在這個歲數的人,照理講應該拚命在社會上打拚,但是我們竟然去搞劇團,花了1、2年在那邊耗,我們會不會太沒有作為?是不是沒有欲望到是不是有點浪費時間?膽子真大吶。我們能夠給對方的酬勞極低沒有辦法養活你 所以每個人都要兼差做自己的工作。」

他戲稱當年蘭陵的夥伴是「一群混丐幫的」,身為丐幫的他,物欲低幾乎到有點刻苦的形象,他穿哥哥穿過的衣服,他的傢具、家電也是向朋友募集而來,「沒有物欲是事實,甚至可以講的再激烈一點,有時候我有點反物欲,覺得崇尚名牌這件事太低級了,用那種大白話來講,我發現你穿的是名牌,我就會對你有種稍微的不屑。」

因為戲劇,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他不改其樂。李國修、姚一葦、趙琦彬.......當年的夥伴,有人先走一步了,唯獨73歲的他憑《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站上舞台上,典禮上,他說:「村民戊到莫利教授的50年舞台歲月,這個獎,剛剛好是我踏上舞台滿50年,謝謝這50年來我看過的每一齣好戲。」

那口氣淡淡的,暖暖的,又或者應該說,演了50年的戲,多次入圍金馬、金鐘,第一次在台灣得到劇場獎項的肯定,是他慷慨地把光環給了這個新生的臺北劇場獎,而非臺北劇場獎給他殊榮,一如37天前,我們的訪問當中,問他演戲這件事至今對意義為何,他這樣說:「我得了獎,又或者我沒有得這個獎, 歷史評論記不記得金士傑這個人,都不重要,得獎,固然很好,當下歡悅,很好,但真的不要太往心裡去,重點是你在舞台上是不是能讓觀眾感受到你對角色的喜歡、感受到你角色的喜歡,感受你對工作的興奮和享受。」

昨天的頒獎典禮,全場起立鼓掌致敬和看直播的觀眾,全都感受到了。以上 就是金老師在頒獎典禮教我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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