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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溯源 / 戰爭與腕錶:前篇,從濫觴至二戰終結

記者|鏡週刊

一枚腕錶走上戰場,從不是為了美感。

它必須在壕溝裡能看得清楚,在艦橋上精準讀時,在突擊前校準時間。從第一次世界大戰起,腕錶不再只是佩戴方式的選項,而成了任務流程的一部分。軍用腕錶的演變,是戰術、工業與設計在極限條件下磨合的產物。功能主導一切,風格只是後來的事。

據傳1879年德皇威廉一世下令向 GIRARD‑PERREGAUX 訂製 2,000 枚可腕戴的小型懷錶,供海軍軍官使用,被視為軍用腕錶的起點之一。

從懷錶到戰場:軍用腕錶的雛形

關於軍用腕錶(以下略稱「軍錶」)的由來有此一說:1879 年,德意志帝國海軍軍官在艦橋上操作導航儀器時,忙亂下仍得從制服口袋中掏出懷錶確認時間,動作繁瑣、效率不佳。據說當時積極擴張海權的德皇威廉一世看到後極為不滿,下令向瑞士製錶商 GIRARD‑PERREGAUX 訂購 2,000 枚具備焊接式錶耳的小型懷錶,供軍官直接配戴至手腕上,此或為軍用腕錶的濫觴。雖然沒有實物佐證,仍常被視為軍錶誕生的標誌事件之一。

十九世紀末,英軍於布爾戰爭中普遍佩戴改裝自懷錶的「Wristlet watch」,顯示腕戴時計已逐漸成為實際需求。

更有據可查的是,十九世紀末各國軍官與砲兵部隊已開始自行改裝懷錶,加裝包覆式皮帶或焊上錶耳,轉換為腕戴形式。1899 年的布爾戰爭(Boer War)中,英軍軍官就有大量佩戴這類「Wristlet watch」的紀錄;此趨勢亦見於日俄戰爭與美西戰爭。進入 20 世紀初,美軍也曾針對砲兵與通訊兵進行小規模腕錶採購,顯示腕錶在軍事用途上的潛力已逐漸被重視。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壕溝作戰催生前線對腕錶的迫切需求,懷錶因操作不便迅速被實用性更高的腕戴時計取代。

壕溝裡的分秒:第一次世界大戰催化軍錶實用性

就如同電影《西線無戰事》所演述的內容般。1914 年,一場前所未有的壕溝戰爭將整個歐洲推向泥濘與絕望。士兵必須在夜間、低光、震動與泥濘的惡劣條件下迅速掌握時間,以配合火砲、突擊與撤退時機。懷錶在這樣的情境下完全不敷使用,軍方與士兵轉向實用性更高的腕錶。

戰壕錶(Trench Watch)因此誕生。典型設計包括白色琺瑯面盤、大字體阿拉伯數字、夜光漆塗層與防碎壓克力鏡片,有時還加裝可拆式金屬護網,防止彈片與碎石擊毀鏡面。這些設計均為功能而生,非為美觀。多年後,CARTIER 的 Pasha 雖非軍錶,仍在部分版本中採用護網設計,成為一種對戰時功能美學的視覺致敬。

CARTIER Pasha 某些版本沿用護網造型設計,取材自戰壕錶時期的實用結構,展現對軍用功能美學的風格回應。

1916 年起,英軍正式採用含鐳夜光塗料製作時標與指針,提升夜戰視讀能力。代價卻是嚴重的職業傷害,數以百計的工廠女工在缺乏防護下吸入放射性粉末,成為歷史上的「Radium Girls」。這種夜光材料直到 1960 年代前仍未完全退出軍用鐘錶體系。

一戰後,腕錶由女性配件轉為男性日常裝備,隨士兵返鄉定義出「任務」與「效率」的象徵意涵,取代懷錶地位。

當時社會普遍視腕錶為女性配件,男性仍習慣使用懷錶。然而戰場上的需求打破了這層隔閡。當士兵們將腕錶戴上手腕並帶回日常生活,社會觀感也隨之改變。腕錶開始與「任務」、「效率」、「勇氣」劃上等號,逐漸從性別符號轉變為功能象徵,也正式取代懷錶成為新世代男性的日常配備。

1944 年英軍啟動 W.W.W. 軍錶計畫,委託 12 家瑞士品牌製造統一規格腕錶。

封鎖線下的鐘錶外交戰:W.W.W. 與英軍的制式化軍錶

1939 年二戰爆發後,英國本土陷入戰略孤立,卻仍需為大規模戰爭動員提供可靠裝備。在這場工業化戰爭裡,時間與協同作戰同等重要,腕錶從此成為後勤與戰術的一環。

1944 年,英國陸軍戰部啟動 W.W.W.(Wrist. Watch. Waterproof.)軍用腕錶採購計畫,指定 12 間瑞士製錶商(包含 OMEGA、LONGINES、IWC、RECORD、GRANA、CYMA、ETERNA、BUREN、JAEGER-LECOULTRE、LEMANIA、TIMOR、VULCAIN)製造統一規格的軍錶。每只需具備黑色面盤與夜光指針及時標、15 石手上鍊機芯、抗震結構、固定式錶耳與帆布單通錶帶,並於面盤及錶背刻印 Broad Arrow 軍需品標誌與序號。

W.W.W. 軍錶規格包含黑底與夜光設計、15 石手上鍊機芯、固定式錶耳與帆布錶帶,並刻有 Broad Arrow 軍需標誌與序號。

當時瑞士四面皆為軸心國領域,歐陸鐵路與港口多數受軸心國掌控。為突破封鎖,英美於瑞士伯恩設立盟軍採購委員會(Allied Purchasing Commission),透過與瑞士政府協議,允許特定非戰略性物資(如醫療器材與時計)出口。W.W.W.軍錶完成後,由瑞士籍飛機低調空運往葡萄牙或西班牙等中立國,再輾轉運回英國。

W.W.W. 軍錶於 1945 年起交付英軍,總數逾 14.5 萬枚,其中 OMEGA 單一品牌即提供約 25,000 枚。

W.W.W. 軍錶於 1945 年初陸續交貨,總產超過 145,000 枚,其中 僅OMEGA 就單獨交付約 25,000 枚。這12家錶廠所打造的W.W.W. 軍錶後來被藏家暱稱為「Dirty Dozen(12金剛)」,不僅是英軍首次大規模標準化配發的軍錶,也是軍需與中立國外交操作下的產物,見證了鐘錶產業如何介入戰爭機器的運作縫隙中。

二戰期間,美軍主力軍錶 A‑11 配備停秒功能,能在作戰前精準對時,廣泛應用於砲兵觀測、飛行導航與空降協同等戰術行動中。

美國時間機器:A-11 與工業戰爭的精密節拍器

相對於英國仰賴瑞士供應,美軍則全盤依賴本土產業。從 1941 年珍珠港事變後,美國軍需體系快速擴張,鐘錶工業也被納入戰略製造體系。

由 ELGIN、WALTHAM 與 BULOVA 等廠商協力生產的 A-11 軍錶,是根據 MIL-W-3818、MIL-W-6433 軍規制定,成為美軍制式軍錶主力。黑底白字、60 刻度分鐘圈、大三針,但最大特色是所謂的「Hacking seconds」停秒功能。這項設計可實現任務前同步對時(Time Hacking),對砲兵觀測、飛行導航與空降協調而言至關重要。

A-11 機芯多為 15 石,如 WALTHAM 的 6/0-B 與 ELGIN 的 Grade 539,各廠規格略有差異卻能通用維修,形成早期模組化製造雛形。錶殼多採鍍鉻黃銅或不鏽鋼,結構簡單、維修方便。

二戰期間,美軍轟炸機機組員廣泛配備 G.C.T. 懷錶,用於時區換算與航向校正,是長距離飛行任務中的重要導航工具。

除了 A‑11,美軍還在B-17、B-24、B-29 等長距離轟炸機的機組員中廣泛配發 G.C.T.(General Civil Time,通用標準時間)懷錶,用於飛行員與空中導航官在長距離任務中進行時區換算與飛行航向校正。這些 24 小時制導航時計多由 HAMILTON 製造,最具代表性者為 HAMILTON 4992B,採用 22 石手上鍊機芯、黑底白字 24 小時制時標、中央秒針與停秒功能,結構堅固、走時穩定,配合地圖、LORAN 無線電導航系統與氣泡六分儀(Bubble Sextant)使用,堪稱同盟國空軍的隱形戰備。

HAMILTON 同期也為美軍製造 Model 21 航海天文鐘與 Model 22 甲板用計時器,安裝於艦艇、潛艦與岸基通訊站中,執行同步時間與精確定位任務。這些大型計時儀器經過嚴格調校與耐震設計,是美國在海上與空中戰場上維持戰術節奏的時間基準。

二戰期間,德國空軍為飛行員與導航員配發 B‑UHR 觀測錶,由 LANGE、STOWA、LACO、WEMPE 等德國製錶廠聯合生產。

空中、潛海與精確打擊:軸心國軍錶的技術焦點

在同盟國的大規模標準化軍錶體系之外,軸心國也各自針對特殊任務,開發出極具辨識度的軍用腕錶。

B‑UHR 錶徑達 55mm,具夜光視讀與分鐘刻度配置,便於德軍飛行員在任務中執行計時、導航與轟炸協同作業。

德國空軍(LUFTWAFFE)為飛行員與導航官設計了觀測錶 BEOBACHTUNGS‑UHR(簡稱 B‑UHR),由 LANGE & SÖHNE、STOWA、LACO、WEMPE 等德國製錶廠製造。這款腕錶擁有高達 55mm 的超大錶徑,搭載懷錶級機芯(如 LANGE Cal. 48.1),採用 FL 23883 航空儀器分類編號、洋蔥式大錶冠與超長皮革錶帶,可直接纏繞於飛行夾克外。其設計重點放在高對比的分鐘刻度與夜光視讀,方便飛行任務中進行計時、導航同步與轟炸目標協同。

1940 年代初,SEIKOSHA 為日本陸海軍製造天測時計,具備 48.5mm 大錶徑、夜光面盤與鍍鎳銅殼,專用於高空觀測與導航用途。

日本方面,SEIKOSHA(精工舎)為帝國陸海軍提供多種軍用時計,其中以天測時計(天体観測用時計)最具代表:約 1940 年代初製,直徑約 48.5mm,早期 15 石、後期因物資匱乏降至 9 石以下;黃銅鍍鎳金屬殼、黑底白字與放射狀刻度,3/6/9/12 與指針塗覆鐳夜光,超大錶冠便於戴手套操作,部分版本具可旋轉錶圈。主要供陸軍航空隊與海軍航空隊執行觀測與導航定位,功能接近德軍的觀測飛行錶與美軍的G.C.T. 懷錶。

二戰期間,PANERAI 為義大利第十突擊艇隊打造 Radiomir 潛水錶,採用 ROLEX 機芯,具 47mm 大殼與夜光面盤,專用於水下任務。

義大利則由皇家海軍與 PANERAI 合作,為水下突擊部隊「Decima Flottiglia MAS(第十突擊艇隊)」研製潛水腕錶 Radiomir。此錶搭載 ROLEX 懷錶機芯,具 47mm 枕形大錶殼、螺旋錶冠與高亮度夜光面盤,專為夜間水下行動打造。1941 年,該部隊潛入埃及亞歷山卓港,成功炸傷英軍戰艦 Queen Elizabeth 與 Valiant,癱瘓地中海艦隊數月。Radiomir 正是在這場實戰中證明其水下判讀與任務同步能力,奠定現代潛水錶的技術基礎。

軍錶源自戰場需求,從壕溝到艦橋,功能決定結構。歷經戰爭洗鍊,成為今日野戰、飛行與潛水錶設計的技術根基。

從前線到日常:軍錶的延續與風格成形

戰爭結束後,無數軍錶隨著復員士兵回到民間。有些繼續服役於鐵路與工廠的輪班現場,有些成為私人紀念物,也有不少流入市面,逐漸進入收藏市場。從 W.W.W.、A‑11 到 B‑UHR....,這些原為任務打造的工具,在離開前線後,卻意外為腕錶設計留下某種基底結構:簡明、耐用、排除多餘。

今日所謂的野戰錶、飛行錶與潛水錶,多半都能追溯到那段軍用腕錶的起點。大字體、高對比、夜光塗層、單通錶帶與抗震機芯等,本來只是為了在戰壕、艦橋與駕駛艙裡不出錯,如今卻成了「耐用」、「實用」這類詞彙最具體的樣子。其設計風格的演進,乃任務留下的痕跡。這些軍錶本來就不是為了被看見才存在,但留下來的,全都看得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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